航海巨舶之裝備

大型船舶之製造,是遠航於漲海深洋之首要條件,然古代之遠洋航行畢竟是一樁極其危險的事情,欲謀求安全尚需有高度的航海技術及嚴密的組織與裝備。除上述徐兢之《宣和奉使高麗圖經》以外,宋人朱彧《萍洲可談》、周去非《嶺外代答》及吳自牧《夢粱錄》等,對此均有所記述。

《嶺外代答》卷六載,「浮南海而南,舟如巨室,帆若垂天之雲,柁長數丈。一舟數百人,中積一年糧,豢豖釀酒其中,置死生於度外,徑入阻碧,非復人世。人在其中,日擊牲酣飲,迭為賓主,以忘其危。舟師以海上隱隱有山,辨諸蕃國,皆在空端,若曰往某國順風幾日,望某山舟當轉行某方。或遇急風,雖末足日,已見某山,亦當改方。苟舟行太過,無方可返,飄至淺處而遇暗石,則當瓦解矣。蓋其舟大載重,不憂巨浪而憂淺水也。又大食國更越西海至木蘭皮國,則其舟又加大矣。一舟容千人,舟上有機杼、市井,或不遇便風,則數年而後達,非甚巨舟不可至也。今世所謂木蘭舟,未必不以至大言也」。此處道及遠洋航行之危險艱辛,唯巨舟方可戰勝巨大之風浪。前述九世紀阿拉伯人的《中國印度見聞錄》已提到中國船舶龐大,無法直駛至波斯灣頭,《嶺外代答》卷二也記曰「中國舶商欲往大食,必自故臨(印度西南岸之奎隆Quilon)易小舟而往」,二書實不謀而合。

關於木蘭舟,有不同的看法。木蘭皮(Murabit)之故地–般認為在今非洲西北部及歐洲西班牙(Spain)南部一帶。或謂周去非所記可容千人之木蘭舟並非中國海船,不過縱然如此,中國海舶之規模肯定不亞於蕃舶,當時航行於印度洋之各國船舶未聞有超過中國船的,若據大食人伊本.巴圖塔(lbn Battutah)之見聞,則宋末、元初中國海舶之大者僅海員、兵士即已達千人之上。又《夢粱錄》記五千料船可載五六百人、二千料船載二三百人,料亦舶之容量,據《漕船志》云「且如造千料海船一隻,須用百人駕駛,止運米一千石」,則一料略當一石(也有的認為每料相當二十多至四十多石不等,視乎船之大小而定),宋時已多萬斛、萬石船,裝千餘人自不在話下。此外,《宋史.食貨志》有載,「胡人謂三百斤為一婆蘭,凡舶舟最大者曰獨檣,載一千婆蘭。次者曰牛頭,比獨檣得三之一。又次曰木舶,曰料河,遞得三之一」。按婆蘭係馬來語bara(或bahara)之對音,為船的載重量,但其重量相當於十二擔、六擔、三擔或十斤不定,若按上述等於三百斤(三擔)的大舶之載重量約達三十萬斤,此種蕃舶亦有頗大規模。

吳自牧的《夢粱錄》對當時的海舶規模、航海技術及遠洋航行之風險也有精彩的描述:「浙江乃通江渡海之津道,且如海商之艦,大小不等,大者五千料,可載五六百人;中等二千料至一千料,亦可載二三百人;餘者謂之鑽風,大小八櫓或六櫓.,每船可載百餘人。此網魚買賣,亦有名三板船。不論此等船,且論舶商之船。自入海門,便是海洋,茫無畔岸,其勢誠險。蓋神龍怪蜃之所宅,風雨晦冥時,惟憑針盤而行,乃火長掌之,毫釐不敢差誤,蓋一舟人命所繫也。愚屢見大商賈人,言此甚詳悉。若欲船泛外國買賣,則是泉州便可出洋,迤邐過七洲洋(今海南島東七洲列島以南的洋面),舟中測水,約有七十餘丈。若經崑崙(今越南崑崙Condore島附近洋面)、沙漠(或指千里長沙即今中沙、西沙群島一帶的洋面)、蛇龍(今加里曼丹島北岸外的洋面)、烏豬(今廣東上川島東烏豬洲附近之洋面)等洋,神物多於此中行雨,上略起朵雲,便見龍現全身,目光如電,爪角宛然,獨不見尾耳。頃刻大雨如注,風浪掀天,可畏尤甚。但海洋近山礁則水淺,撞礁必壞船。全憑南針,或有少差,即葬魚腹。自古舟人云:『去怕七洲,回怕崑崙。』亦深五十餘丈。又論舟師觀海洋中日出日人,則知陰陽;驗雲氣則知風色順逆,毫髮無差;遠見浪花,則知風自彼來;見巨濤拍岸,則知次日當起南風;見電光則云夏風對閃。如此之類,略無少差。相水之清渾,便知山之近遠。大洋之水,碧黑如淀;有山之水,碧而綠;傍山之水,渾而白矣。有魚所聚,必多礁石,蓋石中多藻苔,則魚所依耳。每月十四、二十八日,謂之大等日分,此兩日若風雨不當,則知一旬之內多有風雨。凡測水之時,必視其底,知是何等沙泥,所以知近山有港。若商賈止到台、溫、泉、福買賣,未嘗過七洲、崑崙等大洋。若有出洋,即從泉洲港口至岱嶼門,便可放洋過海,泛往外國也。」這些記述實乃千百年來中國眾多舟子船工航海經驗的高度總結,也是無數人葬身魚腹所換來之代價!

據宋人諸書所記,當時中國巨型海舶已有良好之裝備與嚴密的組織。凡出洋之海舶均須向市舶司領得公憑,上載綱首(或稱首領,即船長)、副綱首、雜事等姓名及水手和乘客人數、貨物名稱與數量等等。首領由熟識海道、善料天時人事而得眾情者充之,其下又各有分工,如火長司指南針,舟師觀天氣、辨風浪、測深淺,另尚有舵工、篙師、水手等等。大舶載數百人至千人,小舶或一二百人不等,一般均為身長艙深的尖底船。上平如衡,下側如刃,船艙各部分均用壁隔開,或載人或貯貨。船舵長達數丈,有一大一小兩副,另還設三副舵。船頭用藤索繫著主錨(石),以車輪操縱,大風浪中停泊另下副錨(遊)。主桅高十丈以上,順風時張數十幅之布帆,風小主桅顛還加小布帆(野孤帆),風偏時則用利篷。進出港口則用櫓推進,每船八挺至二十挺不等。為操握風向變化,立竹竿以鳥羽辨之,為防止遇礁擱淺,常用繩垂鉛錘以試之。當時除通過夜觀星辰、晝觀太陽外,已使用指南針來判斷航向,另由驗雲氣、觀濤浪而知風,由水之清渾而曉遠近,由測泥沙而試深淺。凡此種種,亦不能盡述。
 

 

 

 

 

陳佳榮“南溟網”(http://www.world10k.com)_教學研究_《中外交通史》_
第五編  兩宋時期海外交通之發展_第一章  兩宋海上對外交通發展概況_
第三節 宋代造船航海技術之先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