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遣唐使、留學生、學問僧等大量來華的同時,唐朝也有不少使節、高僧、商人與工匠東赴日本,對中日兩國經濟、文化交流作出很大貢獻。以高僧而言,就有智宗、道明、道榮、道璿、善意、鑑真等等,其中最膾灸人口而又最可欽崇者,當推鑑真。

鑑真(688一763),俗姓淳于,揚州江陽縣人。十四歲即隨父入大雲寺(後改龍興寺),就智滿禪師出家為沙彌。十八歲時,道岸律師為之授菩薩戒,旋隨道岸入京,先後在長安、洛陽學習佛學。七年後,鑑真回到故鄉,主持龍興寺、大明寺,很快地成了遠近馳名的授戒大師,由其授戒的門人達四萬餘人。時隨同第八次遣唐使多治比廣成於開元二十一年(733年)來華的日本學問僧榮叡、普照,於天寶元年(742年)十月抵達揚州,向正在大明寺講律的鑑真提出:「佛法東流至日本國,雖有其法,而無傳法人。……願和上東遊興化」。鑑真詢諸眾僧而無應者,他乃表示 「是為法事也,何惜身命?諸人不去,我即去耳」,於是祥彥、道興、思託、法載、曇靜、德清等二十一人均表願同心隨往。

從天寶二年(743年)起,鑑真一行為東渡日本即展開了為期十年、艱苦卓絕之努力,其間有五次東渡計劃均遭失敗。第一次東渡在天寶二年,本來一切均準備停當,後因同行弟子中有人向官府告密,又恰逢海禁,故日僧榮叡、普照一度被捕,船隻亦被沒收了。此次計劃失敗後,鑑真對眾人云 「不須愁,宜求方便。必遂本願」,乃另購船、物,雇佣舟人,於同年十二月舉帆東下,然數次出航均在江、浙沿岸被風暴所襲,結果船破人返。天寶三載(744年),鑑真等籌劃第三次東渡,官府知道後,於是年秋逮捕了榮叡,使東渡計劃再被破壞。但鑑真旋又準備作第四次東渡,一面派人至福州購買船隻、糧食,一面親率徒眾數十人至天台山巡禮,擬由此前往福州。渠料其在龍興寺之弟子卻向官府告密,結果鑑真一行乃於天寶四載(745年)春被解回揚州。

天寶七載(748年)春,榮叡、普照又至揚州崇福寺拜謁鑑真。彼此均未政變初衷,乃志同道合地準備第五次東渡。是年六月,鑑真、榮叡、普照、祥彥、思託、德清等一行發自崇福寺,由揚州乘舟至狼山(今江蘇南通市南),旋因風浪而轉至越州界之三塔山(或在今浙江慈溪北面一帶,舊稱三山所。一說舟山群島的小洋山),又發至暑風山(應在舟山群島,今地不詳)。十月,擬向頂岸山(或謂係須岸山之訛,又作珠儼山,指今浙江象山)進發,但去岸漸遠即遇狂風怒濤。據記載鑑真事蹟的《唐大和上東征傳》載,當時海上「風急波峻,水黑如墨。沸浪一透,如上高山。怒濤再至,似入深谷。人皆荒醉,但唱觀音 」。他們在大海中隨風漂流,經過「蛇海」、「飛魚海」、「飛鳥海」,歷盡千辛萬苦,「舟上無水,嚼米,喉乾咽不入,吐不出。飲鹹水,腹即漲。一生辛苦,何劇於此!」如是經過十四日方得著岸,又行三日乃到振州(今海南島南端之崖縣)江口泊舟,受到官府之迎接。

鑑真等在振州大雲寺住了一年,次年經萬安州(治今海南島凌水東北)至崖州(治今海南島瓊山東南)。復北上渡海至雷州,經羅州(治今廣東廉江北面)、辯州(治今廣東化州)、象州(治今廣西象州東北)、白州(治今廣西博白)、傭州(或即容州,治今廣西容縣西南)、藤州(治今廣西藤縣)、梧州(治今廣西梧州市)、桂州(治今廣西桂林市),在桂州又住了一年。後南海部大都督下令迎鑑真一行至廣府,遂下桂江(即漓水),經梧州至端州(治今廣東肇慶市)。日僧榮叡因迭經奔波忙碌,積勞成疾,終圓寂於端州龍興寺,鑑真等哀慟悲切,送喪而別。接著鑑真等來到當時的對外交通貿易中心廣州,在大雲寺住了一春,復北上韶州(治今廣東韶關市),時已天寶九載(750年)。在韶州,另一日僧普照先辭別往明州,鑑真執其手悲泣而曰:「為傳戒律,發願過海,遂不至日本國,本願不遂。」於是分手,感念無喻。這時鑑真遭到一個意料不到的打擊,因其頻經炎熱,眼光暗昧,雖經療治而不愈,竟至雙目失明。另一不幸又接踵而來,當他們一行北上過大庾嶺,經虔州(治今江西贛州市)至吉州(今江西吉安市)時,一向堅決支持鑑真東渡的弟子祥彥也逝去了。鑑真等又繼續順贛水北上,至廬山東林寺,復來到江州城(今江西九江市)。然後沿長江而下,經潤州江寧縣(今南京市南)而抵潤州城(江蘇鎮江),復渡江返回揚府。第五次未完成的東渡歷程至是終結,時為天寶十載(751年)春。

鑑真在五次東渡中雖迭遭種種嚴重打擊與挫折,但他的意志並未消沉,仍以百折不回的精神毅然從事第六次東渡之準備。天寶十二載(753年)十月,日本第九次遣唐使藤原清河一行即將東歸,他們到揚州延光寺拜訪了鑑真,邀其赴日。時鑑真早已年逾花甲,更兼雙目失明,卻欣然許諾,他和許多弟子躲過官府的防護,攜帶大量佛像、佛經、佛具登舟。相隨之弟子有揚州白塔寺僧法進、泉州超功寺僧曇靜、台州開元寺僧思託、揚州興雲寺僧義靜、衢州靈耀寺僧法載、竇州開元寺僧法成等一十四人,藤州通善寺尼智首等三人,另尚有揚州優婆塞潘仙童、胡國人安如寶、崑崙國人軍法力、瞻波國人善聽等等,共計二十四人。日僧普照也趕來相會,一齊東歸。

天寶十二載(753年)十一月十六日,日本遣唐使及鑑真一行分乘四舟,同時發自蘇州黃泗浦(當在今常熟縣境,位沙洲一帶)。大使藤原清河與阿倍仲麻呂同乘第一舟(後被風漂至安南),鑑真則與副使大伴古麻呂共乘第二舟。廿一日,鑑真所乘之舟抵達阿兒奈波島(沖繩島Okinawa-jima)。十二月六日,啟碇航向多禰島(今日本種子島Tanegashima),於次日抵達益救島(今日本屋久島Yaku-jima)。十八日,發自益救,廿日著陸於薩摩國阿多郡秋妻屋浦(今日本九州鹿兒島Kagoshima縣川邊Kawanabe郡之秋目浦)。十二月二十六日,鑑真一行即被延慶師引至筑志(即筑紫,在今福崗縣東南)之太宰府。

太平勝寶六年(即唐玄宗天寶十三載,754年)二月一日,鑑真等被迎至難波(今大阪),次日至河內國(大阪府)。二月四日,進入平城京(今奈良),被引入東大寺安置,受到天皇所差大官及眾僧之歡迎。不久,太上皇聖武天皇(724一748)及孝謙女帝(749一757)著吉備真備向鑑真等宣詔曰:「大德和上,遠涉滄波,來投此國,誠副朕意,喜慰無喻。……自今以後,授戒傳律,一任和上」,旋敕授傳燈大法師位。鑑真大師之東渡至此宣告成功,《唐大和上東征傳》在回顧其艱苦卓絕之努力時有云:「大和上從天寶二年始為傳戒,五度裝束,渡海艱辛,雖被漂洄,本願不退。至第六度,過日本卅六人,總無常去退心。道俗二百餘人,唯有大和上、學問僧普照、天台僧思託始終六度,經逾十二年,遂果本願,來傳聖戒。方知濟物慈悲,宿因深厚,不惜身命,所度極多。」

鑑真之東渡.對中日兩國之交通往來作出了很大的貢獻,首先就是佛學上的貢獻。鑑真剛抵日本不久,即於當年四月初五舉行日本佛教界盛況空前的授戒儀式,先是天皇登壇受菩薩戒,次皇后、太子亦登壇受戒,尋為沙彌澄修等四百四十餘人授戒。後來靈福、賢璟等八十餘名高僧也捨舊戒,重受鑑真所授之戒。旋於東大寺大佛殿西建成壇院,即移天皇受戒土築作之。第二年九月,戒壇院落成,從此東大寺遂成日本佛教界之「總本山」。天平勝寶八年(756年)五月,鑑真被日本朝廷命為「大僧都」,其弟子法進則被任為 「律師」。天平寶字三年(759年)八月,鑑真在天皇頒賜土地上所建的「唐招堤寺」落成,其金堂等迄今猶屹立於奈良古城。過了兩年,在下野藥師寺、築前觀音寺也建築了戒壇。總之,鑑真在日本確立了授戒制度,傳戒講法,成為日本律宗的創始人。他所傳的律宗遂成日本南都(奈良)六宗(三論宗、成實宗、法相宗、俱舍宗、華嚴宗和律宗)之一,「從此以來,日本律儀,漸漸嚴整,師師相傳,遍於寰宇」。此外,鑑真等帶去密宗的佛像、天台宗的佛經,後來最澄曾就學於法進的門徙,故他們對其他教派之傳播、發展也著有功績。天平寶字二年(758年),天皇曾下詔曰,「其大僧都鑑真和上,戒行轉潔,白頭不變,遠涉滄波,歸我聖朝,號曰『大和上』,恭敬供養」。

鑑真之貢獻不僅限於佛教。他把大量佛像、佛具、書帖等帶至日本,對日本的雕塑、繪畫、建築、書法等藝術產生很大的影響。他所建的唐招提寺係仿照唐律寺法式而築,其金堂「為今日所殘存天平時代佛殿中最完備的,其構造裝飾,都足以代表當時最發達的手法和式樣」(日本內務省《特別保護建造物及國寶帳解說》)。同時,該寺也有許多巨型雕像留存至今,如高達三百三十九厘米的乾漆雕像盧舍那佛座像(傳為義靜或思託所作),高達三百七十厘米的藥師如來立像(傳為如寶或軍法力、思託所作)。而最有意義的乃開山堂的鑑真和尚高達八十四厘米之坐像,據傳此脫胎乾漆像乃思託所作,伊今已成中日文化交流之偉大象徵。另鑑真一行對日本醫藥發展所起之作用亦不容忽視,十四世紀前日本醫藥界均祀鑑真為始祖,九世紀末的《日本國見在書目》曾錄有「《鑑上人祕方》一卷」,藥袋上往往印有鑑真之像。他如日本之榨糖、縫紉、製豆腐、造醬油,也莫不以鑑真為始祖,足見其影響之深廣。

鑑真在日本度過了其生命的最後十年。唐代宗廣德元年(763年,天平寶字七年)五月初六,鑑真於唐招提寺面西端坐而化,春秋七十有六。不久,揚州諸寺皆承大和上之凶聞,總著喪服,向東舉哀三日,都會龍興寺設大齋會。後來他的弟子思託專門為之撰著《大唐傳戒師僧名記大和上鑑真傳》(簡稱《大和上傳》或《廣傳》,已佚,留有殘文),日本文學家淡海三船(又名真人元開,722一785)又據此傳而作 《唐大和上東征傳》(又稱《過海大師東征傳》或《東征傳》),保留了鑑真大師生平事蹟之珍貴資料,傳末謂「如一燈燃百千燈,暝者皆明明不絕」,此誠鑑真東渡日本及其光輝一生之絕妙寫照。

 

 

 

 

 

 

 

陳佳榮“南溟網”(http://www.world10k.com)_教學研究_《中外交通史》_
第四編  隋唐時期中外交通之勃興_ 第六章  唐朝與朝鮮、日本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