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辛亥革命推翻清朝以後，曾有三次帝制的復辟，包括1916年袁世凱的洪憲帝制、1917年「辮帥」張勳擁溥儀復辟、1934年溥儀即滿洲國皇帝之位。但是，它們都未能得逞而一一告敗。為甚麼有數千年帝制歷史、專制傳統全球首屈一指的中國，居然在二十世紀初消滅帝制、宣佈共和?而東、西方兩個發達的資本主義島國日本和英國，迄今猶保留著封建儀表帝皇制度?尤其是日本，在1989年初明仁天皇繼承裕仁登位時，還依據《尚書．大禹謨》的「地平天成」和《史記．五帝本紀》的「內平外成」，確定自是年1月8日起以「平成」為年號，而《尚書》、《史記》的故鄉中國卻早已採用公曆來紀年了。這個問題甚值展開比較性之研究。也許是出於事物慣常的「矯枉過正」之規律，帝皇專制制度因為太長太強太頑固，導致一種強烈的不滿、厭惡情緒，以致遭到整個民族的唾棄。

其實不僅亞洲大陸的中國如此，觀諸歐洲大陸的法、德、俄似亦如此。這幾個國家的專制傳統原來亦濃，但法國自1789年革命爆發後，雖經拿破侖一世的法蘭西第一帝國、波旁王朝復辟、奧爾良王朝、拿破侖三世的法蘭西第二帝國，到1870一1871午普法戰爭之後，共和制度卻逐漸確立起來。德國也存在過神聖羅馬帝國和威廉一世的德意志帝國，但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帝制也宣告壽終正寢。至於俄國，1917年的革命推翻了長達三百餘年的羅曼諾夫王朝(1613一1917)，此後帝制遂告終結。

從近代歷史的進程來看，僅僅根據實行帝制或共和這一現象，並不足以判定一個國家是否有民主、自由或民主、自由之多寡。我們看到，法國在十九世紀末被稱為「沒有皇帝的帝國」，德國在希特勒治下是地道的沒有皇帝的「第三帝國」。而蘇俄的所謂「無產階級專政」，實際上是布爾什維克的「一黨專政」，它長期使人民繼續處在專制桎梏之下。中國在辛亥革命後，雖然取消了帝制，但廣大民眾仍長期生活在強大的集權專制統治下，如與英國等比較起來，只是多了一塊共和的招牌，民主、自由方面則望塵莫及，猶如掛羊頭賣狗肉一般。康有為、梁啟超曾想效法英、日，使中國成為君主立憲的國家，結果並未成功，後來中國卻激進到一下子不要君主，只是卻由一些軍閥、黨棍出身的「土皇上」來君臨神州大地、宰制中華兒女，豈不悲哉?!因此，辛亥革命後的中國也完全可以說成是「沒有皇帝的帝國」，或者「共和主義被禁行的共和國」。

隨著「家天下」的告終和「黨天下」的來臨，尚有一個大問題值得研究:為何中國和亞洲一些國家，在取消帝制後會形成「一黨專制」的格局，而不是實行美國或英國式的「兩黨議會制」?例如，今日中國、蒙古、朝鮮、越南均是共產黨專政，亞洲的一些國家則由民族主義政黨專政。其實不止這些國家，蘇聯、波蘭、捷克、匈牙利、保加利亞、羅馬尼亞、阿爾巴尼亞、南斯拉夫等東歐國家亦均如此?如果進一步向西推移，則中歐的德國乃至西歐的意大利、法國等等在近代何嘗未曾如此。看來，專制主義傳統越濃厚的國度，從「家天下」發展成「一黨專政」的可能性越大，其頑固性也越強。而這種專制傳統的強弱則取決於各國小農經濟基礎的大小、商業經濟發展的遲速以及民眾平均智商的高低。以是觀之，亞洲國家或半亞洲國家並非不能擺脫「一黨天下」模式，但時間肯定要長些，關鍵在於資本主義經濟能否迅速取代舊的小農經濟。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香港、台灣、南韓、新加坡被譽為經濟飛躍的「亞洲四小龍」，其居民所享有的民主、自由也就多一些。新加坡、香港曾是或仍是英國的殖民地，其發展自同英國管治有關。而台灣、南韓則頗可借鑑，不要以為今日南韓國內學生同政府暴力衝突頻繁，台灣議會中不同黨派互相鬥毆，就認為它們困難重重了。因為在極端專制的社會，既不會允許學生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進行反亂，也不會允許反對黨議員向執政黨議員大打出手，那種表面一致通過、輿論一律的表象正掩蓋著高度的極權專制。至於南韓、台灣的這種混亂可以視為東方民主自由之開端，因為民主自由制度尚未樹起權威、人們尚未完全適應民主自由的方式，其初自不免形貌醜陋、毛手毛腳，慢慢地就會日趨改善、面目全非。記得法國大革命之初，共和制度剛立﹐議會中也是各種派別紛爭擾攘不已，甚麼斐揚派、吉倫特派、雅各賓派、平原派(沼澤派)等等。倘若保守一些估計，亞洲國家至少已踏上法國當年所由出發的起點﹐步向自由、平等、博愛、共和、民主。

至於日本又另當別論，早在十九世紀下半期，已躋入世界強國之列，二次大戰後又進一步民主化，不但成為亞洲最先進的國家，而且可以同歐、美諸國較一短長。有趣的是﹐日本同英國分別是亞洲﹑歐洲的東﹑西兩個小島國，而且至今保留著君主立憲制，但其經濟、科技之發展及民主、自由程度都頗有可觀﹔與日本﹑英國隔岸相望的﹐亞﹑歐大陸分別是中國﹑法國﹐後者歷史上的帝皇專制傳統均深濃過前者﹐但經革命後中﹑法均消滅帝制﹑實行共和﹐唯中﹑法兩國民眾所享有的民主﹑自由﹐長期都分別趕不上日﹑英。日本和英國之所以能比大陸國家進步較快，或與其國小易治、面向海洋、商業傳統及推行殖民侵略等等有關。不過只要大陸國家迎頭趕上，則其地大、物博、人眾等優點就會顯露。因此，中國的現代化、民主化進程雖然緩慢，然如假以時日，走完苦難的歷程，則前途確未可限量，讓我們或後代子孫以切實的努力去迎接中華民族的光輝未來吧!

陳佳榮“南溟網”(http://www.world10k.com)_教學研究_
《中國歷代之興治亂衰亂亡》第廿四章_近代之憂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