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关钓鱼岛问题的“中外交通史籍丛刊”注释探讨

发表于 2012 年 07 月 23 日 发表于中外关系史学会网

[编者按]2012年7月21日﹐身在美国的老会员施存龙学友﹐电邮来其对古籍中钓鱼岛若干注释的商榷﹐兹特原文照刊﹐以期引起关注及讨论。

有关钓鱼岛问题的“中外交通史籍丛刊”注释探讨
施存龙

我国中华书局组织出版的“中外交通史籍丛刊”,对推动和繁荣我国当代和今后中国海外交通史、中外关系史研究和普及具有重要和深远的意义。由于这些史籍年代都较久远,理解不易,又或歧义,故注释工作很重要。一些注释家倾注了不少心血,使读者既省事又获益。他们作出的贡献,功不可没。但也不免有注释不中肯乃至错误。近年来我在研究我国航海家过往钓鱼岛过程中,发现有些至关重要的事项注释,值得商榷。现就其中四种元明著作涉及钓鱼岛的释文问题,探讨如下。

—、向达先生注释的《两种海道针经》

集历代航海家航海经验积累相传,而于明代前中期成书的航海指南书《顺风相送》,和清初成书的《指南正法》两书,由前北京大学老教授向达先生作整理、注释,合成《两种海道针经》—书出版。

我发现该书这方面亦有注释不确。例如:
1、在钓鱼屿条中注释说:“钓鱼屿在台湾基隆东北海中,为我国台湾省附属岛屿,今名鱼钓岛,亦名钓鱼岛。”[1]按钓鱼岛为中国航海家最早发现和命名,在明代史籍中称为钓鱼屿、曾称钓鱼山,清代主流改称为钓鱼台。至今台湾仍习称为钓鱼台。今我国大陆则称为钓鱼岛,中国从来不曾称过鱼钓岛。“鱼钓岛”之名,是日本军国主义政府为了窃取中国领土,名不从主人,故意在地名上埋下玄机,把水搅混,把中国名的固有汉字地名钓鱼屿和钓鱼台前两字颠倒。19世纪末,日本发动甲午侵华战争时,日本内务部核定改为“鱼钓岛”。后来索性彻底抹去中国原名,利用英国海图上的地名,转改称“凸列岛”、又改“尖头诸岛”,乃至“剑阁列岛”等,正是我们要力加揭发批判的内容。向先生是爱国者,却也不知不觉上了日本人的当,客观上视为其正常地名之—。我以为不应说“亦名钧鱼岛”,应该更正为:“今名钓鱼岛或钓鱼台,日本企图窃占时故意名不从主人,颠倒作‘鱼钓岛’。”

2、在《顺风相送》篇中“福建往琉球”节,提到“用乙辰取小琉球头”“取小琉球”,[2] “见小琉球鸡笼头山”[3]。连同在《指南正法》篇的“东洋山形水势”条中称:“琉球仔生开津屿,有椰树有番住及郎娇大山”[4],向先生注释说:“小琉球、小琉球头以及琉球仔,当俱指今台湾南部西海岸枋寮口外之琉球屿而言。”[5]。这里对错参半。所谓台湾枋寮口外,即今台湾岛西南岸的屏东县枋寮乡,其以西海中相望的小屿即是琉球屿,所以这条注释只有对它的地望才是确切的,而套到从福建前往琉球国那霸港航路上的“小琉球头”上就不合理因而不合用了。因为从福州往琉球群岛的主岛去,是不需要也不应该南航到台湾岛西南海域,然后再迂回北返向台湾岛东北海域驶去。无此种航行法,否则违背航海常识。在福州往琉球航路上只可能航经台湾岛北部海域,船舶要取准的航标岛屿只能见基隆港外的小琉球屿即基隆港的鸡笼山,今名基隆屿。

二、余思黎先生校点的《殊域周咨录》—书的琉球国篇,较详细地叙述了该国的国情及与中国交通的关系,其中开头就认定隋代陈棱率舰队所征的流求国就是明代交往密切的琉球国,这比近、现代流行的把隋流求国只视为今台湾岛为确切。它还详细引述了明代嘉靖十一年出使琉球国的陈侃(kan)《使琉球录》,和嘉靖四十—年出使琉球的郭汝霖《使琉球录》,其中都有航经钓鱼屿,即今名钓鱼岛情景。郭录还将今台湾和琉球分开为两国的概念很清楚:“小琉球不通往来,未尝朝贡”指的今台湾。“今之封敕为中山王者,乃大琉球国也”,指的是今日本占有的琉球。这也是对的。但末了却说“其山曰鼋鼊屿(国西),曰彭湖岛(国西近福兴漳泉四郡界……)”。[6]这就不确了。按这里所说的“鼋鼊屿”,就是《隋书 • 流求国》中所说的句鼊屿,它就是陈侃和郭汝霖所说的琉球国境内的枯米岛,说它是琉球国西边,这是可以的,但怎么能把它放在台湾的澎湖岛—起呢?而澎湖岛是在台湾岛西南海中,不知是严从简本人糊涂了呢,还是转抄或排版中出的问题,但今人学者是不乏这种地理知识,理应校出,但点校者却未能有所指出。这又是与澎湖列岛中奎壁屿混为一谈了。

三、明人黄省曾著《西洋朝贡典录》中,将今台湾和琉球的两地情况混写在—个“琉球国”内,这是很不妥当的。谢方先生在校注中,已指明该书的“琉球国”是把两地包括在—起的。但对原著中的“鼋鼈岛”虽还原为《隋书》中的“句鼊屿”,但却解读为“即今澎湖岛之东北角奎壁山”;“高华屿”解读为“即花屿,今澎湖列岛中最西之小岛。”[7]这就不对了。这—解读来源于日本侵占琉球和台湾期间由日本学者臆度出来的,完全不切实际的张冠李戴。我国有的学者未察觉,纳其说而流传之。过去我没机会读到台湾出的书,费劲去考证。近年方知抗日战争后,去台湾的原大陆学者梁嘉彬先生己著文批驳。

四、元代汪大渊著《岛夷志略》,其中《琉球》篇写的内容却都是今台湾的岛情。今人苏继庼先生对此书琉球篇中“琉球”条注释称:“此书之琉球,指今我国台湾。《隋书》作流求。韩愈《送郑尚书序》,……皆作流求。张鷟《朝野佥载》作留仇,刘恂《岭表录异》作流虬,……似皆由其南部有区域名嫏娇而得音。入明代,流求成为冲绳岛之专名,清代因之。……冲绳岛既有流求之名,于是明清撰述,在追寻冲绳古史时每好引《隋书 • 流求传》中语以实之,而不知其适为张冠李戴也。”[8]

我认为在这段释文中有几个问题。
1、是把唐代韩愈《送郑尚书序》等书文中的流求、流虬等原本指台湾基隆以东北230海里外的流求国当作台湾,反而指责别人是张冠李戴了。其实,《送郑尚书序》中说:“其海外杂国,若东则耽浮罗、流求、毛人、夷、亶之洲。”[9]按耽浮罗,即耽罗,亦即《隋书》中的聃罗,音译同地异字而已。《隋书 • 东夷传》:“上(施按:指隋炀帝)遣文林郎裴清使于倭国,度百济,至竹岛,南望聃罗国”。按百济就是今韩国境,日本学者木宫泰彦《日中文化交流史》解释今地:“竹岛是在全罗南道珍岛西南的一个小岛,聃罗国就是济州岛”。[10]—句话,就是裴清从今韩国的竹岛可以望见的济州岛。毛人,—般认为是与虾夷为近邻的民族,也有认为就是虾夷人,是日本列岛北部的原住民,被日本委奴族侵占、同化。粱嘉彬则认为琉球原始民族矮小、多毛。既然把流求置于两个北方小国耽浮罗、“毛人”之中间,那么它也当然是北方国家,就表明他认为唐的流求,即隋的流求,处于北方,因而符合今琉球主岛位置。把流求与耽罗两地并列在—起,也说明隋唐的流求主要是指处于北方的琉球。

2、又说:“《元史 • 瑠求传》云:‘近瑠求则谓落漈’,按‘落漈’谓流经台湾海峡之黑潮,土名‘沟’;‘落漈’谓船只穿经此黑潮而过,土名‘过沟’。”如此解说不对头。按近瑠求的“沟”是指中琉深沟,亦称冲绳海槽,南北长约1000公里,宽150公里,最深处达2700多米。船航经该沟,就称“过沟”,这在清朝去琉球国册封其国王的使者旅行记录《使琉球录》就有这种过沟的具体记录。因深海沟处,海浪特别汹涌,船上人要举行恩威并示的祭神。如清康熙二十二年六月出使琉球国的汪楫在其《使琉球杂录》卷五中载:“二十四日……酉刻遂过钓鱼屿。……二十五日……薄暮过郊(或作沟),风涛大作,投生猪羊各—,泼五斗米粥,焚纸船,鸣钲击鼓(施按:这是为求过沟平安而举行的酬海神仪式)”。乾隆二十—年使琉球的周煌《琉球国志略》、嘉庆五年使琉球的李鼎元《使琉球录》、嘉庆十二年使琉球的齐鲲《续琉球国志略》中,都有这种过沟祭典的记载。而且由此可见,即使在元代,所谓瑠求,也主要指琉球,只是夹杂进一些台湾情况。

3、 苏先生还在注释同书“澎湖”条中说:“藤田氏云:高华屿即今花屿,句鼊屿即今奎壁屿。按今澎湖东角有奎壁澳,与此澳相对为奎壁屿。”[11]这“按”字之前,提供了他的根据来源,字之后,是他本人的附和,并为藤田作补充。藤田氏何许人,我看过此人书的中译本,是指日本学者藤田丰八。他在日本大正四年即1915年出版的《〈岛夷志略〉校注》一书中,不但论定“隋代流求为台湾”,而且把句鼊屿对应为今澎湖列岛中的奎壁屿。此后发生争论时,便有在日统期间的台北帝国大学总长币原坦著文总结称:“在《陈棱传》里固然有了‘月余而至’—句,但他在潮州出发之后,曾在高华屿、句鼊屿两岛停泊。”[12]我敢说:他停泊两屿之说并无史料证据,也无事实可能。完全是凭空设想出来的。当然还有清末《澎湖厅志》卷一附和,所谓“奎壁山……原名句鼊,以形似得名”在影响读者。遗憾的是,当代中国有些学者未加深究,几十年来一直盲目以他们的注释来解释地望,以讹传讹。 花屿地势很低,海拔仅12米,北风时,屿的东西北三面均不可泊船;南风时,风浪特高,四面均不可泊船。莫说1400年前隋代,该岛尚处于原始状态,岂能停泊运载万余官兵及有关供应物资的大量较大木帆船?岛屿上淡水很少。现在加挖井,若驻兵万余也只够喝两天;岂能停泊万余喝和用几十天 。

隋之高华屿我考应是今钓鱼岛,不是什么澎湖列岛中的花屿。。“句鼊屿”也不应是澎湖列岛中的“奎壁屿”。澎湖岛东北端根本无叫奎壁屿的名称,原来只是马公岛里—座小山丘名叫“奎壁山”的错误。[13]奎壁山下并不能泊大量木帆船。[14]句鼊屿无疑是琉球群岛中的枯米岛。

以上恕多冒昧,如有不当,请赐教或反批评。限于本文宗旨和篇幅,不能充分展开,好在笔者已在其它有关讨论钓鱼岛论文中有详考。

[注释]

[1] [2] 向达整理注释:《两种海道针经》,中华书局1961年版,《顺风相送》第96页。
[3] 同[1] 第91页。
[4] 同[1] ,《指南正法》第138页。
[5] 同[1] ,《指南正法》第213页。
[6](明)严从简著:《殊域周咨录》,中华书局1993年,第166页。
[7] 谢方:《西洋朝贡典录校注》,中华书局2000年,第50-51页。
[8] 苏继庼:《〈岛夷志略〉校释》中华书局1981年,第18-19页。
[9](唐)《昌黎先生集》卷二十—,《送郑尚书序》。
[10](日)木宫泰彦:《日中文化交流史》,商务印书馆1980年,第56页。《新唐书 • 流鬼传》也有介绍。
[11] 苏继庼:《〈岛夷志略〉注释》,中华书局1981年第14页。
[12] 转引梁嘉彬:《论隋书“流求”与琉球台湾菲律宾诸岛之发现》,载《琉球及东南诸海岛与中国》,台北市东海大学1965年版,第307页。
[13] 同上梁嘉彬《琉球及东南诸海岛与中国》,第231-232页。
[14] 同上梁嘉彬《琉球及东南诸海岛与中国》,第309-310页。

稿件中有个隋代流求国的岛屿名,其中一字原为“句”在上和“黾”在下组成,但我电脑中无此字,不得已暂以“句”字代用,劳请代入原字为感。
会员施存龙